一、
话说五代之际,有一位书法大家,名叫杨凝式。因为身处乱世,军人当道,文人在官场混不好就要被杀,但又不得不混迹官场讨口饭吃,于是从年轻时起便常在政权更替、城头变幻大王旗之际装疯,做出了品牌影响力,大家干脆叫他杨疯子,最后历仕五朝,官至太子太保而终。
这位杨疯子是聪明人无疑,但为了维系品牌的声誉,不得不装出一副和常人不太一样的行为艺术家姿态来,于是就有很多逸事。例如他是一位著名的涂鸦客,洛阳二百多座寺院的粉墙都无一幸免(当然因为字写的好,大家反而刷好了墙壁欢迎他去)。他有一次出游,跟司机(仆)说:“小刘哇,咱们去东边广爱寺看看。”司机建议说,“不如往西边石壁寺。”凝式想了想,说:“还是去广爱寺。”没想到这个司机犯起犟来,坚持请他去石壁寺,正常人肯定炒司机鱿鱼了,但杨疯子竟然说:“那就去石壁寺吧。”听的人都笑他果然属于非正常人类范畴。
这则故事出自南宋遗老周密的笔记《齐东野语》,同则还记了一位僧净端的事迹,于是引出了本文的主人公——吴山净端禅师。
“吴山僧净端,道解深妙,所谓端师子者。章申公(章惇)极爱之。乞食四方,登舟,旋问何风,风所向即从之,所至人皆乐施。”
周密的评论是:“盖杨(凝式)出无心,而(净)端出委顺,迹不同而意则同也。”
这评论其实差矣,杨疯子随顺仆人,往好了说,只是脾气好,用诛心之论考校他,焉知他不是要矫情以成就自己的风采,俾使别人以异类目他而免加戒备。至少从他在官场上的行迹来看,实在不配用无心二字。
而端师子的故事,大异其趣,且容我从头说起。
二、
雨点,像机关枪里的子弹四处飞射,密密地打在田垄阡陌房舍上,让行走在乡间道路上的人猝不及防。江南的暴雨都是这样说来就来。
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,有一个不速之客大踏步走来躲雨。
主人大约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,于是吱呀一声开门,见躲雨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,连忙请他进房躲雨。这人却也并不推辞,坦然入内后找个干净的处所,盘腿而座。只见他衣衫褴褛,僧袍褪色,虽然浑身湿透,但眉宇间神情自若,口中似乎还在自言自语。
这是间小小的农舍,此刻只有一个年轻的村妇在家,而她素来是崇奉佛教的,似乎辨出和尚念的正是妙法莲华经,于是赶忙热水奉茶,而就在这当儿,她的丈夫回来了。
试想一下,年轻的农夫每天早出晚归,生活规律,只是在这个不期遇雨的日子里杀了个回马枪,兀然发觉家里竟多了个陌生人,还是个和尚。那根雄性动物都有的大脑神经回路,无疑已经冒出了火花。更让他气愤的是妻子对和尚的那种恭敬态度,连自己平日都很难享受到,平白这个臭和尚算是哪门子的神仙?
于是丈夫发怒了。就算奸情是一个未发生的未来式,光天化日窜入自家门里,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,日防夜防,家贼难防,年轻人揪起和尚衣领,边骂边把他推搡出门。
更巧的是,在这难堪的一刻,巡逻的老娘舅或者是为了避雨,或者只是正好经过,也看到了这一场景。他身为一个执法人员的敏锐反应告诉他,和尚挨骂必是和尚作奸犯科,否则何至于如此,于是上前接管了现场,一把绑定,先请到衙门再说说清楚。
时为北宋元佑年间,新雨过后,一个逻卒揪着个和尚进了湖州城。
和尚倒也老实,并不抗拒,只是跟着走。突然一个吏员迎面撞见,竟是认得的,连忙叫逻卒打住,问:“老爷正叫我来接师傅赴斋,你怎么倒把他绑起来了?”
逻卒没料想这个脏兮兮的和尚还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,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,正在嗫嚅之际,此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和尚一本正经地开了口:“不干这位老哥的事儿,劳烦您跟钱相公转达,贫僧原本要来赴斋的,但中途奸情事发,请相公自己管自己吃罢。”
吏员也摸不着头脑,汇报给当时的知府钱勰(字穆父)听,钱知府且惊且笑,对身边一起等着开饭的人说:“这僧胸中无一点疑事。”
这僧何许人也?就是北宋英、神、哲、徽四朝活跃于江浙一代的吴山净端禅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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