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僧一居士-达照法师一家的稀有佛缘
爱因斯坦说时空是我们的错觉,我就在这种错觉中长大。当我发现时空的本质真的不存在的时候,或者说我们目前所感到的时空真的可以说是错觉的时候,我又发现了以前在错觉当中的时空是多么的迷人,多么的感人,多么的萦怀!那些空灵洒脱的自然,那些扑塑迷离的光影,那些童年的梦幻泡影,还有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苦乐!
于是,我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国度里安住,却看到了时间和空间的美仑美奂。首先,我回到我妈妈的身边,因为在我的记忆中,母亲是我的教师、是我的保护神、是我的典范、是我依赖的港湾,也是我最敬畏的权威!好像只要经过妈妈同意了的事情,那就绝对是正确的,哪怕是妈妈跟人家吵架、妈妈在哭泣、妈妈在抽打我的兄弟姐姐们,我都觉得妈妈是正确的。
就像有一年春夏之际,我大约才五岁的时候,我听见了妈妈在院子里哭泣,好像哭得很伤心,但声音并不是很大,还有一些客人和几个陌生人在旁边劝慰。我悄悄的躲在门后面,拼住气一声不响,从门缝里小心地张望。直到她们把我妈妈扶近屋里,我又跑到楼上去,不敢惊动她们。后来怎么样就模糊了……
后来,我推算了一下,那一年正好是我奶奶去世。我想,大概我妈妈就是为了这件事哭泣的吧!因为,奶奶跟我们不住在一起,大概距离我们家两里路。听我妈妈说,奶奶在辞世前三天就告诉我大哥,叫我大哥通知我妈妈第二天去看她。结果我妈妈去了,她就不让我妈妈回家,要陪伴着她。到了第三天晚上,她就令我妈妈给她沐浴,沐浴梳理完毕,还跟我妈妈谈论了一些并不是很重要的话语,说自己能够在临终的时候念佛很开心,还说她很爱我妈妈,就希望我妈妈也能够跟她一起念佛。当然,这是她们最好的交流了。
她们婆媳俩,就这样在洁净安宁的气氛下,慢慢地融入无边无际的时空,在黄昏淡淡的灯光下,寂静无声也无风。奶奶举手三次合掌,却未能完整合掌的动作,双手无力却柔和地放下了。妈妈即可意识到奶奶的最后一口气,灯光显得更加黯淡了。
奶奶去世的时候,我好像还穿着开档裤,当着爸爸和哥哥的面,弟弟居然念出了当地的谚语:“奶奶死了好,馍馍盛栲栳”,冷不丁被爸爸扇了一记耳光。记得我们还听见有些人在念经,还有念佛的声音!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,好像开启了一扇对佛教模糊的印象之门,也不曾想到会在以后的岁月中会如此深刻。奶奶出殡那天,很多人都披着白色的麻衣和盖头布,俗称“披麻戴孝”,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。可是我不能去参加奶奶的出殡仪式,只能在远远的山上看着这一切的发生。好像有人不耐烦我们的调皮,还把我们关在牛棚里。那时候有种委屈,甚至是屈辱的感觉,在以后的岁月中时常闪过眼前。
在我记忆的最深处,是我两岁的时候,一次我姐姐或者哥哥,我忘记具体是谁了,摘了山上的一些红红的山楂,说要给我们吃。奶奶背着我,我在奶奶背上高兴极了,兴奋地跳起来,那种跳动的感觉,以及动作和地点,始终那么清晰可见,随时都能在脑海浬浮现。我姐姐不但给我山楂吃,而且还带我到山上去放牛摘山蕨,那些野生的山蕨在春风绿草的摇曳下,伴随着满山红的杜鹃花,翩翩起舞,像是初生婴儿的拳头,稚嫩美观却需要精心地护佑。
后来我还听过几次关于奶奶的故事,他们对奶奶都是很怀念很崇敬的。但有一次我妈妈说梦到我奶奶了,梦中奶奶向我妈妈问路,她问去后山寺庙的路怎么走?我妈妈纳闷:您不是已经去了西方吗?怎么还忘记了去寺院的路呢?奶奶好像很孤单,有些清冷,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,但也没有痛苦的感觉。也许,生命到了平静寂静的时候,才是真实展现内涵的坦然吧!
再后来,我也会时不时的就给别人讲讲我奶奶的故事。但我常常最拿手的就是讲她提前三天预知时至的洒脱。我印象中,她那头发梳洗完毕,还没有干,带着清净湿润的发香而离开浊世,一头的清醒,一头的清凉,真是生命完美的诠释。这些神秘而超然的情景,在我幼小的心灵中,就显得越发伟大而神秘,好像让我对生命对宇宙不得不敬畏。致使我妈妈常常给我讲些因果报应的故事,我们兄弟姐妹都听得入神,直到妈妈打起呼噜了,我们还在旁边守候着那些神奇莫测的故事情节。
那些故事,虽然有些很荒唐,但对于幼小的心灵来说,都是一个个饱含无尽秘密的宝藏。我们怕做了坏事遭受报应,我们伤害动物会来复仇,我们对于生灵的敬畏,实际上是从害怕恐怖中生长起来的。所以,我们在很小的时候,就懂得人生有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必须解决,那就是:终极神秘问题。上学之后我才知道,这也是全世界五千年文明需要解决的问题,人人都有,人人都需要答案,却人人无法彻底解决。直到遇到了佛法,我才敢肯定地说,佛法也是解决这些问题的高手啊
虽然奶奶辞世带着浓厚的宗教色彩,但我后来才知道,那个时候的信仰,简直就是迷信,或者说是不折不扣的中国民间信仰。因为我妈妈教导我们的那些经典故事,其实大部分都是民间传说,比如什么《雷公经》、《老鼠经》之类的。只要见到神像就立刻合掌鞠躬,甚至叩首礼拜。妈妈还说她以前害怕的时候都念这些经的,我记得她还因为担心我们害怕,教我们念《出门经》:“出门经,出路经,出门碰着观世音,四大金刚来引路,八百罗汉随后跟;保我身,救我身,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!”。听说这个经文很灵,每次我妈妈在害怕的时候,只要至诚恳切一念,立刻就灵验无比,百发百中。
有一天晚上,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,秋风萧瑟,我跟随妈妈从邻乡回家,手上提着一盏自制的煤油灯灯笼。正在经过一片荒郊坟地时,一阵风吹来,坟地里发出很响的沙沙之声,偏偏有一个乌鸦拍打着翅膀冲出来,煤油灯被熄灭了,黑暗中,我被吓得全身发抖,紧紧依偎在妈妈的怀里,不敢作声。我认为妈妈是什么都不怕的,她那么伟岸的身躯,那么坚韧的性格,怎么可能会害怕呢!但我只知道妈妈紧紧地抓着我的手,把我的手都捏出了一把汗。那个时候,我听到她在念《出门经》。接着,我们摸黑走了几步,妈妈再点起灯,我紧拉着妈妈的手,却走在妈妈的前头,跌跌撞撞连走带爬地回家。
还有一个故事,说明我妈妈完全是迷信色彩非常浓厚的民间信仰,那就是许愿和还愿。
小时候,家里几乎每年都要请那些在家的司公(俗称道士)来做道场,什么“祈太岁”、“暖愿”等等。有一次,家里的猪无缘无故死了好几头,妈妈还去求神问卦,请人家道士来抓鬼了事。说我们兄弟他们有的带天蛇关的,还要举行“斩天蛇”或者“度关”活动,那些司公们身穿彩袍,口吹号角,手挥宝剑,一副临刀上阵的气势,不要说是鬼,就是人都被他吓跑了。
在这些迷信和民间信仰的背后,其实,妈妈只是一个善良的人,如同几千年中国传统文化一样,实用主义多于理想主义,尤其是儒家入世的思想,万物为我所用,万物皆备于我,故凡是对自己有好处的,都去积极努力地做。管它是佛、是神、是鬼,还是妖魔鬼怪、魑魅魍魉呢,只要是对我有利,就给他磕头礼拜,求救献供。就像那些走后门、递红包的一样,虽然心里不喜欢,但是为了更好的利益,也就无所顾忌地去做了。有奶就是娘,这句骂人话,也许是一般人最现实的心态吧!只有善良的人,才会以谦虚的态度去期望理想的结果。但往往又是他们最吃亏。妈妈就吃了不少这样的亏。古德说:吃亏是福。看来,妈妈的福可就大了.
从我上学的时候开始,我就开始喜欢到寺院去玩。为了壮胆,妈妈让哥哥和我去救济寺学习《大悲咒》,那些迷信色彩的民间信仰,也伴随着学习《大悲咒》,而跟佛法水乳交融,混为一坛了。救济寺距离我家大约是两个公里的山路,从我家后山,翻过山岗就能远远看见了。寺院里有佛像,也有神像;有念经拜佛,也有抽签问卦;每到农历的初一或者十五,特别是七月三十日地藏菩萨诞辰,大家去坐夜,真是热闹极了。据说是为了报答母亲养育之恩,要在七月底最后一天,地藏诞辰,坐在那里不能睡觉,念“地藏王菩萨”名号到天明,就能替母亲消除生产之苦。我们都喜欢到那里去抢着蒸熟的土豆,拨开皮,吃了当宵夜。听说寺院里面的东西,都是属于佛祖和僧团的,我们凡人一点便宜也不能占的。所以,我们哥俩每天都带着一小袋米,到了寺院里,还要帮忙作些临时活,诸如搬柴、烧火、扫地、除草等等。那时候有一位塑佛像的老师傅,非常精通此道,我们在旁边打下手,他就按照背诵下来的经文咒语,逐字逐句地给我们传授。不知道花了几天时间,就把我和哥哥的《大悲咒》教会了,直到今天,我还是万分感恩他们,对我们最初佛学的教育,而且那么的纯正到位。
学了《大悲咒》回家之后,我们又转教给姐姐和弟弟。那个时候,我好像虚岁已经八岁了,弟弟才六岁,姐姐十岁,哥哥也才十三岁。每天早晨,我们四姐弟等都要在我妈妈起床的时候一起起床,她在煮饭,我们就面朝西方,三称“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”,接下去念佛诵经,大约半小时左右,这是完全自觉的行为。这样我们也坚持了约莫有一年时间吧!或者是半年多。从此,我们家就埋下了“五僧”的伏笔。
学了《大悲咒》可真是终生受用啊,人家说每一句都是一尊佛,其实是展现了观音菩萨化身的八十四位大悲神,每句就是一位,念咒就是在召请这些大悲神降临,遂我所愿,有求必应。这也未免太迷信了吧?坚信就有,不信当然没有。我在中国佛学院上学的时候,有个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同学就每天念四十九遍,他说非常灵验,真的能够所求如意。这不,人家读完博士,又去博士后流动站了,一个和尚居然也站到名牌大学的讲台上,做起教授来。
但我发现,自从我会《大悲咒》的时候开始,它真的很是灵验。不过,你看看什么灵验啊?从小我就是个没有脾气的人,不会跟人吵架打架的,一直到现在我的记忆深处都没有跟人家吵过架,为什么呢?人家怕我啊,同学们都纷纷议论,抑或惊恐不安,都在琢磨着:那个家伙会念《大悲咒》呢,千万别碰他,他要是念起来,可就会让你头痛三天,甚至一命呜呼啊。万幸万幸!我这个连打我都不知道怎么还手的人,居然都有人惧怕。真是又刺激,又炫耀啊!《大悲咒》可是让我大大的感应了一把!
也真的有过许多壮胆的经历,我们有时候从邻村看戏回家,夜很黑,路很差,又没有手电筒,特别是经过一片寒林(专门埋葬死婴的地方)的时候,全身毛孔张开,冷汗直冲脊背,心跳加速,手脚瑟瑟发抖。这时,总会立马想到大悲咒,只要静谧、专注、虔诚地念上一遍,甚或半遍,毛孔准能够一下子就伏下去了。最可笑的就是听我爸爸说,他在雾霭缭绕的阴天,把牛放丢了,找遍四周无着落,于是赶紧念大悲咒,不过十几分钟,五遍大悲咒还没有念完,牛立刻就出现在他那不足十几米的视线中。
当然,我们念的最多的是所谓的“大悲咒水”,几乎在任何一个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,我们都会全神贯注,认认真真地念诵,然后回向发愿。什么猪不吃食啦、牛鼻子不出汗啦、夜半鸡鸣啦、青蛙入家门啦、感冒发烧啦、等等,都是如此念诵四十九遍,感应率竟在记忆中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。
记得我们家最常念的经文就是《大悲咒》和《心经》了,刚刚学会的那会儿,每天早上妈妈起床煮饭的时候,我们总能跟着爬起来念《大悲咒》等。总之,凡是惊慌恐惧的遭遇,都会念大悲咒的。就算是在梦里都不会忘记。
有一次,我弟弟在睡得很熟的时候,深更半夜,突然大声念着《大悲咒》,猛地坐了起来,念完一遍之后又躺下睡觉。第二天我们问他:为什么半夜了还坐起来念咒?他说:没有啊,昨晚做恶梦,害怕了就念大悲咒,梦境立刻好转了。呵呵,真是:生起大悲梦也安!
小时候做了很多错误的事情,长大了也做了很多错误的事情,想起来不但会痛哭流泪,而且还会至心忏悔!不忏悔的话,怎么能使你安心地生活在这个本来就是多苦多遗憾的世界呢!然而,我有时候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,还是常常充满了迷恋和感慨,甚至是回味无穷啊。
我在家里几乎是最听话的一个,妈妈交待我去做的事情,一定会尽量完成,无论是哥哥姐姐,还是同学弟弟,他们叫我去做什么事情,我几乎无一例外地全力去做。妈妈说:干活要在人之前,吃饭要在人之后;有理走遍天下,无理寸步难行!我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,几乎经常旷课,帮着家里干农活,在放学回家的路上,也顺便捡一些柴火回去烧饭,还养成了勤劳和热衷于生活的点点习惯,最厉害的有一个星期才上了半天学,也奇怪读书还在班里名列前茅。
我爸爸教我待人接物要有礼貌,首先就是见到长辈要主动打招呼,称呼还要准确谦恭。所以,我见到谁都是先向人家打招呼的,什么村里的叔叔阿姨、公公婆婆、哥哥姐姐、弟弟妹妹等等,在学校里最听老师的话,也从来不欺负比我岁数小的同学,当然那个年代还对雷锋同志怀着无比的崇敬,所以也会经常帮同学们的忙,甚至跑到同学家里去帮忙种菜浇肥割草放牛。想到那些青山绿水、树荫草地、翠竹幽林、阳光雨露,立刻令我生起无限的向往,冉冉生起唯美的记忆。
在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,我们家距离学校大概有五里路,几乎都是山坡岭石板路,我经常会遇到挑东西的老人或小孩,而我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也每次都会主动去帮人家挑担子,有时候自己挑不动了,还会发动力气大的同学去挑。记得曾经叫过胡永福、胡永多、邓伦秒等人帮忙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挑东西,还特别远走了两里路,把她送到了山凹的背后。
在路上如果看到有不平的路,也经常会顺手就把道路填平,给人方便。如果那个时候遇到了持地菩萨,他一定会教导我“当平心地,则世界地一切皆平”。从来不嫌弃老人,也不会瞧不起穷人,因为自己就是穷人,但若是乞丐来我们家,或多或少总会给他一些东西。第一次见到一位出家师父,在路上行走,将路中挡道的石头弄掉,在心中就生起对出家人的无比敬仰,那个时候好像还不会念大悲咒呢。
妈妈叫我不要去游泳,我就坐在溪边看着他们游泳,弟弟怂恿我到水里乘凉,我却说:妈妈叫我不要游泳。弟弟说:妈妈反正没看见。所以他早就学会了,听说技术还不错。而我呢,虽然是在水边长大的,到现在也还是个旱鸭子。这么坚固地执着妈妈的教诲,甚至憨到了不会拐弯的地步。现在想想,那正是学佛修行最重要的一点啊——听话。所以,在我要出家的时候,爸爸悄悄的跟妈妈商量说:这个孩子这么听话,大家都夸他好,只怕咱们祖宗积德不够会夭折啊,还是送给福德无边的佛祖吧!
其实,小时候无论做了什么好事坏事,那都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,一直到出家作和尚了,我总感觉还是被过去世的业力牵引。能够努力修行的,还是在成年之后,有了自己独立的思维方式,有了人生的努力方向,然后每一步几乎都是自作自受了。不过,无论如何,我对童年生活的地方和经历,总是历历在目,心怀感激!甚至是怀念和向往呢!
从早到晚都在青山绿水间穿梭,每天要跑五里路上学放学,养成了寂静自然的习惯。早上起来看着朝阳照在山岗上,慢慢地照到了我们家,哥哥、姐姐、弟弟和我常常睁大眼睛看着太阳,我们比赛谁不怕被太阳的光辉直射眼球。有时候眼泪都出来了,我们还是瞪着大眼睛,看着圆满光明的日出,还口中念念有词:“太阳菩萨上东方,三皇大帝放毫光,四大部洲升腾转,光明会上佛菩萨。”我不知道这些像是佛教经文的偈颂从哪里学来的,也不知道有什么用,但从小就会念诵,还记得特别清楚。
下雨天也很美,漫山遍野雾蒙蒙,春花浪漫雨潸潸,看清一思一念,回首无明无知。在雨中去放牛,那个感觉可别致了,置身于如梦如幻的山水间,漂浮于半山的云彩之上,打一把伞,静听伞上有节奏的雨声,微风吹拂着山间的松树,伴随着阵阵松涛,望着自由安逸地吃草的牛群,放下手中的鞭子,仿佛那就是神仙的世界,真个是:“任意浮云上,横空天地间。牛群雨中过,牧童闲放鞭。勿言多寂寞,仿佛已成仙!”
夏日的中午,我们在竹林里乘凉,有时候把几根竹子的竹枝编织在一起,做成各种形状,如太师椅、龙船、藤椅、老爷轿等等,自己爬上竹子,躺在编好的杰作上面睡觉。就算是在竹林里静静的午休,也是那么香那么甜,那么无我无私,那么自然和谐,令我至今难以忘怀。冬天下大雪,早上一起来,积雪半米高,淹没了门外的路,满山看去:一片白茫茫的真干净。那些纯净无瑕的记忆,伴随着我的生命,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美的回声,经常激荡着我的前程。
有一次预报有猛烈的台风,我们不敢住在房子里,只好把床铺简单地搬到一个草棚里睡觉,听到了大风呼啸而来,草棚摇晃起来快要散架了,大人们好像都已经睡着,而打着呼噜的哥哥还把我抱在怀里,那种被特殊关心爱护的感觉,美得让我一点也不觉得台风可怕,甚至觉得那些呼啦啦的风声,就是在唱歌,就是在赞美,美得让我睡不着觉。记得我有一次发高烧40度的时候,哥哥也是抱着我睡觉的,平时当然不会有这种荣耀
在恐惧的时候,被哥哥抱着睡觉虽然很幸福,但没有被爸爸抱着的感觉更加甜蜜!我小时候总是妈妈在家里干活种地,而爸爸经商在外,回家就像是贵客一样,我们兄弟姐妹都对爸爸敬重而拘谨,所以平时跟爸爸都不苟言笑,有些小事情也不会在爸爸面前说。我们总是很小心恭敬地和爸爸交往,爸爸在心中的地位非常高,就是我们家最权威最神圣的那个位置。
有一个夏天,我和爸爸在山上的梯田里耘田,烈日当空,大概高温在摄氏三十七度以上,汗流浃背,站在稻田里都感觉水是烫的。我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,开始头晕目眩,于是到田边的树荫底下乘凉,坐了一会儿就有些恶心,肚子开始痛起来,越来越难受。接着就坐不住了,躺在草地上,用力抚摸着肚子。爸爸看见我难受的样子,二话不说,跑过来就把我抱在怀里,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肚子,满脸的慈念和怜爱,每一个抚慰都带着强大的加持和祝愿,终于慢慢的在爸爸怀里睡着了,可爸爸眼中的亲情和怀爱,一直伴随着我从梦中醒来。
醒来后,我还记得那些山是多么青翠葱郁,那些草是多么碧绿生机,那些花是多么璀璨美妙,而那天的太阳是多么炽热明亮,那天的树荫是多么清凉沁人。这一切,都在一个夏日农田、稻禾飘香的山间展现,天空没有一丝云彩,在那深层蔚蓝的背后,我看见了一个无穷的世界,冷静威严的背后是深藏着何等的怜悯与爱惜!
人的一生,其实不需要太多的感动,一生中只有一两次真心去体悟,也就足矣了。就在他真心为你安慰过一次,那次也许就是几分钟,也应该感恩无尽,永生无以为报。一个人,能记住一两次别人对自己的刻骨铭心的关怀,也就自然会生活在感恩的世界里,那种无私无欲的情,即可伴随你永远健康地走下去,一路给更多的人关怀和怜惜!佛陀是多么伟大!他的生命,只有圆满无尽的智慧和永恒不竭的慈悲,犹如慈父融入炽烈的日轮,让世界光明无尽。
五僧一居士的形成,并非同时顿现的,而是经历了不少风雨因缘,不过最早出现的僧相就是我。很多人都会问我为何出家?我告诉他:“为求佛道,了脱生死。”这是刚出家那段时间所作的回答。后来又有人问我:“你为什么出家?”我告诉他:“与佛有缘,随缘而已。”这是出家三年之后所作的回答。现在还有人问我:“出家为了什么?”我有时借古人语:“似我何由届,与君心不同。君心若似我,还得入其中。”有时借今人语:“换一种生活方式,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”如此不一而足,实是方便应付。然而,夜阑人静,垂帘寂坐,扪心自问:“究竟有何所求?有何所乐?”这就远非一言半句能说得清楚。
但简单地总结一下,大约有三种比较直接的因素促使我出家:一是奶奶的预知时至往生,使我们对佛教佛法有个好感,从而埋下了信仰的根子;二是出家前一段时间在家里感觉头痛,到寺庙里去就感觉好些,有时候就到寺院去帮忙做义工;三是出家前看了两本书,一本是《觉海慈航》,另一本是《阿弥陀经白话解》,解除了我对“人生就是苦海中一叶孤舟”的疑惑和焦虑。我的出家让我都感到奇怪地顺利,想起来常常会觉得都是命运的安排。说实话,刚出家的时候是想不到的,那是只觉得命运都在自己的手里,都是我今生努力得来的才是好东西。
但在我出家后十五年,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走过的人生路,发现为什么出家这条路会走得如此平坦、如此踏实、如此感激、如此顺心、如此美好,一定不是我个人的能力所能决定的,真是想不明白那时候才十六七岁的我,怎么可能选择这么好的人生道路呢?有时,我常常跟人说:我不知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,我有没有做错事情,或者究竟作对了什么,但我非常肯定地知道只有自己“出家为僧”这件事情是真的作对了。假如还有来生,我一定还会选择出家为僧啊
爸爸虽然从来没有打骂过我,也没有打骂过我哥哥,但是我姐姐和弟弟却有过挨揍的记录。在爸爸心目中,哥哥是个即聪明能干又有胆识的男子汉,一直给予寄托了很大的希望,多少年后,还常常念叨哥哥说:总以为你会成就一番事业的。哥哥则常常自豪地说:爸爸对我最好了,就算是我拿钱去赌博输掉,爸爸也不会责怪我,因为他觉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。我也时常看到爸爸跟哥哥对弈,一起干活时的那种默契真是令人羡慕。不过,弟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。
有一年春节前夕,妈妈让爸爸带了四十块钱去城里买花生、瓜子、糖果,以备春节期间招待客人,也好让弟弟想吃零食的时候可以解馋。可是爸爸到了城里就把钱给丢了,回家后很不讲理地大骂起弟弟来,好像说都是为弟弟才会去买糖果,才会把钱丢了。这个时候,妈妈和弟弟都默默无声地忍受着。到了第二天,妈妈就开口说我爸爸了:让你拿钱去买东西,没有叫你去丢钱啊,自己麻痹大意把钱丢了,还来诬赖我们的错,简直是蛮不讲理……等等。结果爸爸笑了,因为他知道自己理亏。后来妈妈却跟我们说:他回来不高兴而骂人,说明他知道丢钱而心疼,说明他爱家,爱我们,所以要忍着他,但是他不讲理,所以过后要算帐的。因此,我从小到大,没有看到过爸爸妈妈吵架。
记得有一次,姐姐到山上放牛和牧羊,不知道为何不小心,羊跑去吃人家的庄稼,庄稼主人跑来骂我们家,爸爸还动手用竹鞭抽打了姐姐。印象中,妈妈也打过骂过训斥过姐姐。好像是姐姐喜欢自做主张,但往往又犯了错误。在我心中,姐姐是聪明伶俐、勤劳果敢、心直口快的人。从小就背书比我快,算数比我精,唱歌比我准,做事比我麻利,还帮我洗衣服,但总会在洗完衣服之后说我两句不好听的话,例如“你这些死人皮(衣服)都给我洗了”。所以经常做了好事,还给人留下了不舒服的感觉。但从她出家之后,我就一直心怀感激,有时候就是感恩,她从小教给我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,也让我终身受用无穷。比如吃饭,她说:声音太大了不行,像是抢吃;声音太轻了也不行,像是偷吃;要恰到好处才行,文明礼貌,不缓不急。我们五个都出家了,最后只剩下爸爸一个人做居士,也住在寺庙里吃素念佛煮饭种菜,我们家真的成了“五僧一居士。
我出家的第二年,我姐姐就出家了。当初我刚刚出家不久,有一次姐姐跟我说:你不要出家算了,这么去出家给我们家丢脸死了。她的意思是说我出家会遭人笑话,所以感到脸上无光,就怂恿我妈妈让我别出家了。可是妈妈在心底里还是有些许支持我出家的,尽管她嘴巴上很强硬地说不让我出家,可她心里多么希望我能够身体健康,存心行善积德啊!所以,姐姐说我出家给家里人丢脸之后,我就心里老大不高兴,以后我出我的家,她管她的在家,河水不犯井水。
没想到第二年有段时间姐姐在家里很烦恼,天天躺在床上不起来,妈妈也为此操心得很,终于有一天叫我去劝劝姐姐,不要这么难过。我说姐姐不喜欢我出家,我就不管她怎么烦恼。妈妈好说歹说,终于劝我回去看看姐姐,我也就怀着试试看的心理去了。
到了家里后,我在姐姐的床前座下,开口就问姐姐:近来有没有念《大悲咒》啊?姐姐说:烦都烦死了,还念什么大悲咒!她看到我来,本来躺在床上的,就把身子挪动了一下,半坐半靠着,无精打采的样子。我接下来就把刚刚出家一年的学佛体会和佛法知识全盘托出,说:是啊!当初释迦佛就是因为人生太苦才出家修行的,人生有三苦八苦无量众苦,佛就是觉者,自己觉悟到了人生是苦,解脱了苦的束缚,而且还教导他人去解脱一切痛苦,所以数千年来要想真正根除痛苦,彻底消灭一切烦恼,就必须学佛修行才可以啊。……说着说着,天都黑了,我还是倔犟着要返回寺庙,不想在家里呆着。最后临走前,姐姐说:明天我到你庙里去玩可以吗?我说当然好啊。妈妈看到了我们谈话的高兴样子,她也放心了不少。
第二天上午,姐姐真的素装打扮来看我了。在我印象中,长这么大,就是那次记忆中的姐姐真的非常美,那种古典淑女的美,那种刚刚二十周岁天真浪漫纯洁无瑕,让我常常觉得姐姐原本应该是个美女,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巩俐,感觉那时候的姐姐神态很相似,呵呵。她看了我之后,我留她在寺里吃午饭,吃过午饭天气又有点热,我就让她再乘凉,我陪着她一起乘凉一起聊天,偶尔也听听达寿师父的开示。我讲了很多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妙庄严、殊胜无比。也讲了很多娑婆世界的三界无安犹如火宅、众苦充满甚可怖畏!
终于,她的菩提善根在慢慢地发芽,在法雨的滋润下,开始有了一丝丝生机,也想学习《阿弥陀经》了。这么一来,就得在寺里小住几日。大概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,姐姐就背会了阿弥陀经和其它一些简单的经咒。在边学边聊天的过程中,我也不知道灌输给她什么想法,她居然提出来要到女众寺庙去住几天,我就介绍了真如禅寺给她暂住,跟随了真师太和她的徒弟一起。没想到,她这一走,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那个烦恼的世俗之家了。
姐姐出家后不久,就学会了早晚功课,每天还要做小工拌砂浆,她师公给她取了个法名叫则明,后来她师公圆寂了,圆寂前就把她交代给另一位法师,重新又给她取了法名叫门道,好多年后才去云门寺的小西天受了三坛大戒,说来凑巧,那是个二部僧戒,我弟弟也是同时在云门寺受戒的。说起弟弟的出家,还真是有点戏剧性的。
有段时间我一个人住在小庙,有时候中午吃剩的饭,到了晚上就炒热了吃,有两次不巧被我妈妈看到了,她觉得我这样吃剩饭对身体不好,于是想到了叫我弟弟放假的时候就来寺里帮我煮饭,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!弟弟来了寺里之后,很快就融入我们早晚课念经唱赞的生活,过不了多久,就萌生退学出家的念头,我妈妈虽然口头上不同意弟弟就这么出家,但也没有过多的干预。后来弟弟就跑到七甲寺我师父那里,正式准备出家修行了。
然我二哥听到了我出家就已经不太愿意,但因为我在家头痛,在寺院里就舒服些,他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。可是到了弟弟也想要出家,二哥就极力反对百般阻挠了,起先是电话呵斥,又劝我妈妈阻止弟弟出家,最后无技可施之下,直接跑到七甲寺把我弟弟拽着回家。记得师兄们跟我说,弟弟被我二哥拉回去的时候,一边哭一边喊:师父,我还会回来的……。那时候他才十六岁吧!
弟弟回去后,又去读书,可这次回家他的成绩突飞猛进,好像开窍了似的,还参加过县里的数学比赛,并获奖了,所以,他的老师同学对他都很好。后来因为二哥生病去世了,爸爸和妈妈在家乡盖了个小庙,弟弟就天天帮忙修建,等那个小庙盖好了,弟弟又再次到七甲寺出家。可是这次我劝他不要出家,理由是:出家不容易,末法时期做好出家人更难,做不好罪业更重,还不如不出家的好。他说:你都出家了,你出得不是蛮好的嘛,你可以出家,我怎么不能出家呢?话说的也有理啊,所以我没有阻止得住,他终于也“辞亲出家,剃除须发”了。师父给取了法名为“达空”。师父说:《心经》云:照见五蕴皆空,先是照,然后空。
在弟弟第二次正式出家前,我哥就出家了。
他以前是个宰牛的屠夫,后来被一头母牛和小牛犊感动了(故事另外再讲),放下屠刀,改行经营。有一天到南京去看我,对我说:小时候看到家里自己种的菜长得好看都会很高兴的,现在就算是把高楼大厦全都给我,我也感觉不到快乐了。我还连连赞叹不已的说:你的思想已经有所觉悟了,将来一定会好好学佛修行啊。没想到他离开南京之后就去住山,准备一坐不再起来,直到阿弥陀佛来接引去西方就成。这样失踪了好几年,直到后来听说我在大罗山住茅棚,他才想到了这也许是人生最应该做的一件大事,不远千里来到了握住的茅棚。
他来了之后,恰好北京的同学写了十八张纸的长长一封信,劝我下山去中国佛学院求学,说是那里的学习条件极好,学院规矩非常严格,很适合年轻人修学佛法。正好在自己修道过程中也有一些需要及时解决的问题,于是冒着雨下山。哥哥送我下山,他自己却住在比我住的更加幽静更为破旧的茅棚了。
在我离开深山破庙的前几天,我们俩躺在山岗上,静静地交谈着人生世界、宇宙真理,照着暮春的夕阳,微风吹来阵阵青草纯洁的花香,看着天际浮云苍狗,蔚蓝的天空如同透明的蓝宝石,镶嵌在眼睛所及的太虚中,两个亲兄弟在佛菩萨慈悲光明的照耀下,温馨空灵而陶醉,不知道这是轮回中美丽的音符,还是自性里无与伦比的展现,在我生命的瞬息之间,成为难以忘怀的风景。他说他现在终于找到了归宿,这样的“放任天地间,掬泉煮新茶”是他最理想的生活,这样的“无为物所累,坐看云飘然”是他最安详的点缀。
等我从下山、报名、考试、录取、上学之后,回来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我的师父,也请我师父给剃度了,法名为达贤。师父说:不能成圣,也要成贤。曾经消极的我,写过一句话:成师做祖非我愿,一句弥陀度晨昏。朋友看见了连忙说不好,还帮我改了几个字,说:成佛做祖师本愿,一句弥陀密密持。
虽然姐姐的出家可以算是我怂恿的,但是哥哥和弟弟的出家都是我劝阻也阻不了的,妈妈想要出家的时候,我也极力阻止过,我说她年纪这么大了,出家修行更不容易,习气又多,身体又差,到时候只能靠常住僧团护持,慧难开发,福又损失,真是两头落空啊!可是妈妈自己心里有谱,不怕我对她的阻拦。她说自己十二岁就发愿要出家了,那个年代佛教道场很少,而且有些人都在破坏佛教,所以有愿难成;如今自己五十年前的心愿都被你们这些孩子们实现了,难道慈悲的佛陀都不能成全我藏在心里五十年的愿望吗?况且,你们都走向佛陀的路上,怎么能落下我呢?我当然也被母亲的理由所感动!
想想她当时要是出家了,我也不知道会到哪里去投生了,那我宁愿她不要出家,起码她会支持我出家修行啊。不过,时代的苦厄、家境的贫寒、因缘的复杂、命运的多舛,使我母亲受尽了人间疾苦;养育七个孩子成人,未到中年就有皱纹的脸,在单薄的农村更显风霜斑白;刚强好胜的性格,经历越多越是坚毅;流干了泪水的眼睛,倍见岁月之沧桑。所以,我们从小就陪着妈妈吃十斋,还经常听我妈妈叹息道:前世无修今世苦,不如趁早去修行!从小她就觉得出家修行可能会避免许多世俗的烦恼和痛苦。因为她四岁时,我外婆就辞世了,十六岁时外公又离她而去,剩下唯一的亲姐姐,又在不到二十岁时病逝,所以妈妈从小就特别跟佛菩萨结缘。
我妈妈的小档案:十二岁自己想出家没能实现,十八岁父母亲人全部离去,随后嫁给我爸爸,二十岁生了我大哥,中间陆陆续续生了五个,最后在四十岁生了我弟弟。奶奶的临终预知时至和念佛,使她更加深了佛法的感情。我们几个兄弟姐姐的出家,又更进一步促成她对佛法和佛教的皈依投靠,可以说从外在的环境和内在的心灵中,她已经彻底靠倒在佛法里。更加难得的是,因为我出家后回家去看望父母亲,基本上是不过夜或仅仅只住一宿,为了能够多留我住几天,妈妈居然想法子在家的附近盖了一座寺院,花费了爸爸、弟弟(那时还没有出家)们五年的时间精力,结果她发现还是留不住我。最后,她说:我留不住你们出家的步伐,那我总能追得上你们出家的脚印啊!
话已到此地步,哪里还有不赞同妈妈出家的道理呢?!因缘殊胜,她以超过六十岁的年龄出家,居然还能够在出家后受了三坛大戒,成为如法的比丘尼。五僧最后一个受大戒的就是我妈妈了。真是:
一束佛光照我家,浮生幸得五袈裟。
流缘漏尽伤心事,任尔天涯到海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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