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庆古阿育王塔及佛迹考
佛陀灭度一百年后,有一位著名的国王叫阿育王,音译“阿输迦”,意译“无忧王”。印度孔雀王朝第三代国王。在位年代约为公元前268年至前232年。他统一五印度,使孔雀王朝成为印度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帝国。阿育王归依佛后,大兴佛事,到处建立寺塔,奉安佛舍利,供养僧众,并下令在华氏城结集佛经。据《善见律毗婆沙》卷一所载,阿育王诏敕建八万四千大寺与八万四千宝塔。《阿育王传》卷一及《阿育王经》卷一载,阿育王到王舍城取阿阇世王所埋四升舍利,又悉取其它六处所埋舍利,建八万四千宝塔。《法显传》及《大唐西域记》等,亦载王造八万四千塔。又《杂譬喻经》卷上载阿育王为祈身病早日康复,建一千二百宝塔,并每日供养二万僧徒。法显、玄奘等旅行印度时,曾目击许多阿育王所建的佛塔。佛迹本是释迦从诞生到涅槃,一生所留下的足迹,如印度鹿野苑、今尼泊尔蓝毗尼园等地,都有佛迹,为佛教著名朝圣之地。
一、中国传说中的阿育王塔
印度佛教传入中国,因战乱及交通阻隔,印度朝圣之旅就成了极少数人的奢望。能有机会一朝圣地,就成了佛教徒的美好向往。根据佛经记载,佛教遗迹或菩萨应化道场,在中国逐渐确立,如佛教四大名山等,多在唐代佛教鼎盛时期,已成为中国佛教徒心中的圣地。自晋至唐,中国阿育王塔的传说,已见诸史册。关于中国阿育王塔的真伪,学者多认为阿育王与秦朝同时,不可能派人来大秦国修建佛塔。我以为佛塔之考订,也有其社会宗教学价值,尤其是考察宗教圣地观念的发展,和佛教东传的早期佛教遗址,有重要价值。著名的南山律宗大师道宣(596—667),对中国佛迹及阿育王塔的考订,甚为详尽。如《广弘明集》卷十五所载十七处阿育王古塔:
一、越州东三百七十里鄮县塔者,西晋太康二年沙门慧达感从地出。高一尺四寸,广七寸,露盘五层,色青似石而非。四外雕镂异相百千。梁武帝造木塔笼之。八王曰舆巡州里。今见神瑞光声圣僧。备如别传。
二、郑州超化寺塔。在州南百余里。基墌适今。寺院并古时石砌合缝甚密。铁为细要。其石长八尺。四面细要长一尺五寸。深五寸。石下并泥。塔南基出泉十余所。径三尺。涌而无声。永徽中有昆仑。入泉向下穷之。但有石柱罗列。竟不测其际。中有石塔在空。水凝而不及。
三、冀州(旧魏州者)临黄县西北三十里有育王舍利寺。近为尼住寺。有古塔。编石为基。从水底出塔。三面水极深。惟西面通行。往足有莲藕。人畏之无敢采捕。
四、岐州岐山南岐山县北二十里法门寺塔在平原上古来三十年一度开。开必感应。显庆五年勅令僧智琮。往请有瑞令开蒙。光明照烛道俗通见。乃掘出进内。龙朔二年还返故塔。其舍利如大人指节骨。长二寸许。其内孔方。色白光明。如别图状。
五、益州成都郭下福感寺塔。本名大石寺。隋初诜律师寻其古迹。欲寻其舍利掘至泉源。惟是一石。见于其上架九级木浮图。备有灵相。隋蜀王秀又掘之至泉。风雨至不可及际。于傍破得一片石出。乃是瑿玉。今见存益州北百里雒县城北郭下宝兴寺塔。其寺本名大石。其事大同福感。益州西南百余里。晋原县等众寺塔。略同于上。
六、闰州江宁县故都朱雀门东南古越城东。废长干寺内。昔西晋僧慧达感光。掘之一丈得三石匣。中有金函盛三舍利并发爪。其发引可三尺。放则螺旋。今有砖塔三层并剎佛殿。余但榛木大虫登基秽污者被打号叫惊人。或有死者。
七、怀州东武陟县西七里妙乐寺塔。方基十五步并以石编之。石长五尺阔三寸。以下极细密。古老传云。其塔基从泉上涌出。云云。
八、瓜州城东三里有土塔。周朝育王寺。今废。惟有遗基。上以舍覆四廊墙匝。时见光明。公私士女往来乞福。
九、青州临淄城中有阿育王寺。其形像露盘在深林巨树下。昔石赵时。佛图澄知之令往取。入地二十余丈获之。
十、河东蒲坂有育王寺。时出光明。姚秦时掘得佛骨于石函银匣中。照耀殊常。
十一、并州子城东育王寺者。今见尼住为净明寺。失基所在。
十二、并州榆社县郭下育王寺小塔。见有僧住。
十三、代州城东育王塔。
十四、洛州故都西白马寺东一里育王塔。
十五、甘州东百二十里删丹县城东弱水北土堆。古老云育王古塔。
十六、沙州城内废大乘寺塔基。云是育王塔。
十七、晋州北霍山南士堆。古老云是育王寺塔。
文中所载十七处阿育王塔,西晋著名神僧佛图澄(232~348)发掘青州临淄阿育王塔;西晋慧达大师发掘出越州鄮县阿育王塔、闰州江宁长干寺阿育王塔等。道宣律师在《集神州三宝感通录》卷一中,记载二十余处阿育王塔,益州福感寺塔和又有晋源等众寺塔、宝兴寺塔等分为两处,又有州姑臧县塔和青州东城塔。《法苑珠林》卷三十八亦载东土二十一塔之事甚详。
《南岳总胜集》卷二载:“昔忠懿王在吴越时,尝以七宝造阿育王塔八万四千,铜铸八万四千,铁铸八万四千,纸绢印福严有七宝塔。”此是五代吴越王钱俶所造阿育王塔,并有传入日本的记载。
如上所载益州古阿育王塔比较多,如成都郭下福感寺(大石寺)阿育王塔、雒县城北郭下宝兴寺阿育王塔、益州晋原县古阿育王塔等。唐费长房《历代三宝纪》卷十载:“(沙门功德直、玄畅)后适成都,止大石寺,即是阿育王塔,乃手自作金刚密迹等十六神像,传至于今。”《佛祖统纪》卷三十三云:“十九塔,可知者有五处,洛阳白马寺东圣冡,建康长干寺塔,四明阿育王塔,临淄成都,并有阿育王塔。”说明宋代志盘撰《佛祖统纪》时,巴蜀古阿育王塔尚存。巴蜀其它育王塔道宣律师没有一一记载,仅以“等众寺塔,略同于上”简而言之,没有提到属于蜀的巴地有无阿育王塔。道宣律师曾经游历四方,曾亲自到巴蜀考察戒坛和朝拜佛教古迹,他作为严谨的律师,所撰灵异多有迹可查。
二、重庆古阿育王塔及佛迹
重庆古称巴渝之地,为历代佛教重地,曾涌现了许多弘化四方的高僧,如周时的僧崖,唐代的圆律师、清禅师等,宋代卧龙祖先禅师,元代的金碧峰禅师,明代的西禅瑞禅师,明末清初的破山禅师,聚云吹万禅师等。考察巴渝一地之古阿育王塔或佛迹遗址,为研究重庆佛教及初传历史,有极大的价值。查阅地方及佛教文献,可知重庆地区历史上曾有两处阿育王塔或佛迹的记载。一是渝州相思寺佛迹,二是涪陵相思寺佛迹。
(一)渝州缙云山相思寺佛迹
渝州其名和地界随着时代不断变迁,一般称统辖二州十一县,如巴县、江津、长寿、永州、荣昌、綦江、南州、合州、铜梁、大足、壁山、定远、涪州等地。首先对全国佛教灵迹进行考察的是道宣律师,他曾到巴蜀地区朝圣,最早记载了渝州有佛迹之事。
唐渝州西百里相思寺北石山,有佛迹十二枚,皆长三尺许,阔一尺一寸,深九寸,中有鱼文。在佛堂北十余步,见有僧住。贞观二十年十月,忽于寺侧泉内出莲花,形红色,须台具足,大如三尺,面合擎出,如涕入水成花,舟旅往还,无不叹讶,经月不灭,相思寺因以名之。……寺本贫煎,由是感施,至今常富。(参见道宣《集神州三宝感通录》卷二第四十三条)
南山律宗道宣大师(596—667)在受慧頵和智首大德的教导后,跋涉山川去到四方广泛参学,自称“居无常师,追千里如咫尺;唯法是务,跨关河如一苇;周游晋魏,披阅累于初闻;顾步江淮,缘构彰于道听。遂以立年(三十岁)方寻铅墨,律仪博要,行事谋猷,图传显于时心,钞疏开于有识;或注或解,引用寄于前经,时抑时扬,专门在于成务”(见《关中创立戒坛图经序》)。说明他在三十岁以前是用咨广学,三十岁以后便从事于各项著述。他撰《集神州三宝感通录》之前,曾游历大江南北,朝拜佛教圣地。在《关中创立戒坛图经序》中,曾记载渝州以下戒坛,并立下修建戒坛的法式。
道宣律师在撰《广弘明集》时,记载渝州相思寺有佛迹。
渝州西百里相思寺北,石山上有佛迹十二枚,皆长三尺,阔一尺一寸,深九寸,中有鱼文。在佛堂北十五步,见有僧住。参见(道宣《广弘明集》卷十五)
与道宣律师一共在智首律师处受戒的道世大师,也是律宗一代大德,与道宣律师齐名。他在总章元年(668),编辑《法苑珠林》一百卷,为我国佛教史上罕见的佛教百科全书。《法苑珠林》可能受到道宣大师的影响,也记载了渝州佛迹:
唐渝州西百里相思寺北石山,有佛迹十二枚,皆长三尺许,阔一尺一寸,深九寸,中有鱼文。在佛堂北十余步,见有僧住。至贞观二十年十月,忽寺侧泉内出莲华,形如红色,须台具足,大如三尺,面合擎出如涕,入水成华,舟旅往还,无不叹讶,经月不灭。相思寺因以得名。……寺本贫煎,由是感施,至今常富。(见道世《法苑珠林》卷十四)
道世所撰《法苑珠林》为百科全书式文献,几乎全文抄录道宣《集神州三宝感通录》的内容。文中记载相思寺佛迹,在渝州西四百里的北石山,佛迹在寺院北十余步,寺侧有泉,曾出莲花等。查看重庆地图,如果渝州西去四百里,可能早就出了渝州地界,说明当时道宣律师并没有到达渝州相思寺,只是听人传说记录下来。
遍查渝州文献,唯一与上述资料相符的是北碚区缙云山缙云寺,只是渝州相去数十里而已。如寺后佛迹,寺侧泉,渝州为莲花产地,遍种莲花已是自然现象等。缙云寺建于南朝刘宋景平元年(423),初名相思寺,明代始改称缙云寺。建筑规模极大,华丽庄严,历代均有修葺。抗战中,太虚大师创汉藏教理院于此,传授佛经教义,前来受学者甚多,盛极一时。寺旁有破空和尚塔,附近溪泉林石,各擅胜场,修葺得宜,远近朝拜者甚多。唐代的道宣律师来渝州,此寺已经存在二百多年,有佛迹就一点也不奇怪了。缙云寺古称相思寺,寺前现有石牌坊,题“迦叶道场”,曾是宋代皇朝封赐寺院。此古佛迹,就是缙云寺后山狮子峰头的古佛足迹,传说为迦叶古佛遗址,现在仍然保存完好。
(二)涪州佛迹和古阿育王塔
涪州也称涪陵,州临大江,为巴渝重要口岸。涪陵因地势平缓,为巴渝鱼米之乡,富庶可人,人文勃兴,佛教也在历史上极为兴盛。涪陵有相思寺,修建年代不详,唐代道宣律师《集神州三宝感通录》卷二第四十三云:“相思寺……一云涪州亦有此寺。”道世律师《法苑珠林》卷十四也有涪州相思寺的记载。道宣律师在撰《广弘明集》时,记载涪州相思寺有佛迹。
渝州西百里相思寺北,石山上有佛迹十二枚,皆长三尺,阔一尺一寸,深九寸,中有鱼文。在佛堂北十五步,见有僧住。参见(道宣《广弘明集》卷十五)
道宣律师撰《律相感通传》,说感得天人问答,对许多不明了的事决疑,他与天人论及四川简州“三学山简空寺有空灯常明事”后,再次谈到涪州相思寺之事。
又问:涪州相思寺侧多有古迹,篆铭勒之,不识其缘?答曰:迦叶佛时,有山神姓罗名子明,蜀人也。旧是持戒比丘,生憎破戒者,发诸恶愿,令我死后作大恶鬼,噉破戒人。因愿受身,作此山神,多有眷属。所主土地,东西五千余里,南北二千余里,年噉万人已上。此神本曾为迦叶佛兄,后为弟子。彼佛怜愍,故来教化,种种神变,然始调伏,与受五戒,随识宿命,因不噉人。恐后心变,故佛留迹。育王于上起塔在山顶,神便藏于石中。塔是白玉所作,其神见在。郭下寺塔,育王所立(事见付嘱仪)。(参见道宣《律相感通传》卷一)
道宣律师通过与天人问答机缘,道出了涪州曾有佛迹与阿育王塔的事迹。从道宣律师考察难以巴蜀佛教遗迹时,曾经江淮礼佛,乘舟西上,经涪州时,佛迹近靠江岸,可能曾有登临,才可能知道有“篆铭勒之”,然后溯江而上,经渝州,听说有古佛迹,但听说经渝州西去四百里,就再往西,错过了近在咫尺的缙云山,到了成都,礼拜成都宝兴寺阿育王塔、大石寺阿育王塔、福感寺阿育王塔及晋原(今崇庆)阿育王塔。
据文献所载,从天人的口中,我们知道涪州阿育王塔的修建因缘,为过去古佛迦叶佛之俗兄出家,因憎恨破戒人而发恶愿,变为恶鬼。迦叶成佛后,来度化人俗兄,并留下佛迹。这里所言阿育王塔有两处,一处在山顶,塔为白玉材料所制。一处在“郭下”,有寺塔为育王所立。郭下,即州治所在地,应该涪州阿育王塔离城区不远。道宣律师在《道宣律师感通录》卷一中,对涪陵阿育王塔及迦叶佛遗迹再次记载,内容与《律相感通传》无异。道世律师在《法苑珠林》卷十四中,也原文抄录了道宣律师的记录。僧人灵椉在科注《地藏本愿经》时,也引用了道宣律师的文献:
乘是业因,报生鬼道。恶心熏种,殊难悛革。……宣律师问天人陆玄畅,云涪州相思寺古迹,曰,此迦叶佛时,山神罗子明,是佛弟子,生憎破戒者,发愿作恶鬼,噉破戒人。因愿受身,作此山神。所主土地七千余里,年噉万人以上。迦叶教化调伏,受五戒,因不噉人。恐后心变,故佛留迹。(见灵椉辑《地藏本愿经科注》卷四)
我查看《律相感通传》等,所云天人,名字不同,灵椉法师引为陆玄畅,其他内容几乎没有改变。
道宣律师在撰写《续高僧传》时,记录了涪州相思寺无相禅师,里面再次提到了涪州相思寺佛迹:“涪州相思寺无相禅师者,非巴蜀人,不知何来,忽至山寺随众而已,不异恒人。其寺在涪州上流大江水北,崖侧有铭,方五尺许,字如掌大,都不可识。下有佛迹,相去九尺,长三尺许。蹈石如泥,道俗敬重。相以一时渡水齐返还无船,乃钵安水中曰,何为常擎汝,汝可自渡水。便取芭蕉叶,搭水立上而渡,钵随后来,须臾达岸。时采樵者见之相语,觉知已便辞去,徒众苦留不住。至水入船,诸人礼请,不与篙檝,乃捉船舷,直尔渡水,不顾而去。即令寻逐,莫测所往。”(《续高僧传》卷二十五)无相禅师是著名的神僧,神通广大,有浮杯渡水之力。他所居住的涪州相思寺在长江北岸,寺侧的崖石上有铭文,下有佛迹。佛迹的大小,与前文有所不同。
明成祖御制《神僧传》卷五《无相》载:“涪州相忠寺无相禅师者。……其寺在涪州上流大江水北,崖侧有铭,方五尺许,字如掌大,都不可识。下有佛迹,相去九尺,长三尺许。”这里也是引用道宣律师的记载。
元代昙噩禅师(1285~1373)在《新修科分六学僧传》卷三十《隋无相禅师传》载:“寺处涪水南岸,其北岸则崖石屏立,有铭其上,所书之地,方可五尺阔,字约如掌大,剥蚀漫漶莫能识。然字之数亦无有知者。其下佛迹二相,去九尺,每一迹,长三尺许。然好事者,至寺必求济岸纵观焉。”这里所记,将寺与塔分为江南北两岸,不知是考察还是测度所致?
巴蜀第一部佛教灯录《锦江禅灯录》,由清代丈雪通醉禅师撰写,其《锦江禅灯录》卷十八《涪州相思寺无相禅师》载:“其寺在涪州上流,大江水北,崖侧有铭,方五尺许,字如掌大,都不可识。下有佛迹,相去九尺,长三尺许。”丈雪通醉禅师弘法陕西、巴蜀、黔地等,曾多次途经涪州,但没有进行过详细考察,可能其时已没有见到相思寺了。
北宋天圣元年(1023年)涪陵相思寺出土大量金铜佛像,《宋史》志第十九“五行四·金”:“天圣元年三月庚辰,涪陵县相思寺夜有光出阿育王塔之旧址,发之,得金铜像三百二十七。”经过宋代的发掘,不知道舍利尚在否?
考诸《重庆府志》、《涪州志》等,并不见有相思寺之名,无崖刻及佛迹、阿育王塔之记载。询诸故老,及涪陵佛教界人士,不知涪陵有相思寺事,望熟悉涪陵人文者,能深入山川,考诸乡野,让佛迹及育王塔能见真实面目。然三峡经过大坝截流,涪陵水深一百七十多米,是否佛迹如白鹤梁者,弗知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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