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岁那年,爸妈要我辍学。我回到黄泥岗村,老老实实地做起了一名村姑。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担水挑粪采山药,我从没有想过,我的将来和那些当众奶孩子的大嫂们有什么不同。
18岁那年,我悄悄爱上了铁蛋。铁蛋白白净净的,不像山里人。 但我也知道,我的爱只是一个梦想。已经有比我更好的姑娘爱上了铁蛋,她就是菊花。菊花比我漂亮,还是村里女孩子中惟一的初中生,她的上衣口袋里总是插着一管“新农村”钢笔,村书记说,菊花是个人才,要培养她当村会计呢。 我掐断了我对铁蛋的爱情。 那是个暮春的季节,我18岁生日的头天。吃过中饭,爹说:“妮子,到镇上买两袋肥料来,山芋地该施肥了。”我换上那件粉红色的确良褂子,套上那条肥大的涤纶裤子,再扎上那根人造革裤带,准备出发。 爹多给了我50块钱,说妮子明天就是你生日了,买套衣服吧;还有,那条裤带还是你姐的,你换根新的吧。 赶到镇上的供销社,我看见有不少买化肥的人,大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。我插在中间,就有些扎眼。 不多会儿,我买到了两袋化肥,准备把化肥挑到街西头,到那里买衣服和裤带。我哈下腰身,扁担上肩,腰身一使劲,担子起来了。可就在这时,一件我死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 那条老的裤带,不堪重负,“喀吧”一声断成两节。 肥大的裤子脱落到脚踝,除了一截短短的内裤,我白花花的下肢亮在大家的眼睛里。 我懵了,大家也愣住了,供销社大院里死一般地寂静和沉闷。过了好大一会儿,人群中发出哄笑声,几个男人还有意向我身边靠近,以求看得更真切。 像掉进冰窟里,我激灵过来,提上裤子搂着腰,绝望地号啕一声,发疯似地逃走了。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逃,我只知道我要逃离背后的哄笑声,逃得越远越好。 不知什么时候,我腿下一软,扑通一声倒在地上。 我醒来时,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偏僻的山崖下,天已经黑了下来。夜空里闪着细密的星星。我想,我再也没有脸面对黄泥岗的人了。我能想象得出,当我走在他们中间时,老老少少们会像看着县上的干部一样,围着我,跟着我,在我的身后指手画脚。 从这个山崖上跳下去吗?可我不想死,我才18岁,我还没有和铁蛋那样的男人谈一场恋爱呢。我惟一的出路是,逃得越远越好。 我曾听菊花说过,南方有一个刚刚诞生的城市,它叫深圳。我想我就逃到那里去吧,那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,没有人会对我指手画脚。 那个月光稀薄的夜晚,在陡峭的山路上,一个用藤条系着裤腰的18岁村姑,就这样告别了家园,踉跄在绝望的逃亡路上…… 20年后的一天,我回到黄泥岗,岁月的痕迹没有给黄泥岗抹上什么光亮的色彩,山还是那座山,水还是那道水,黄泥岗的人还是那么苦。 我带回来100万元的支票,我要在这里为黄泥岗的孩子们盖一所学校。 在我的要求下,陪同的领导们走了,我一个人走在山路上。不知什么时候,苍老的菊花走过来,谦卑地说:“妮姐,你那里要不要个帮手,铁蛋做农活不是好手,3个娃就像吃钱的鬼,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。”我默然,我不知道,我从事国际贸易的公司里,哪个部门能容得下这个38岁的农妇。 菊花失望地走开了。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,伤感地想:如果20年前,坐在那块山崖下绝望哭泣的是菊花,她会不会远走深圳,她能不能走出一条从打工妹—拉长—车间主任—厂长—公司总裁的人生路程。 回到深圳,我对老公说,18岁时,如果生活让你绝望,那也是财富,18岁的男孩女孩,可以改变一切———除非你不愿意。 老公扶着眼镜,莫名其妙地看着我。版权所有:楞严经常识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