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节 山寨改佛殿
年轻的玉琳,被当朝的天子顺治皇帝拜封国师以后,住在顺治皇帝特为他在西苑内建筑的精舍里面,其声名荣耀,一时无二。这正如他师父过去对他说的:「你很有福报善根,将来名播四方,胜过师兄。」
在玉琳的心中,他虽尊为国师,可是一点荣耀的念头也没有。几年来的风风雨雨,重重魔难,使他在佛陀的真理中,更体验到世态的炎凉,人事的沧桑。那巍峨壮丽的皇宫,那山珍海味的饭食,在他是如木人看花鸟,名闻利养,一点没有打动他的心源。
自从玉琳荣封国师以后,智能悲心,日有所增。他那年轻人的好胜傲慢的习气,几经磨炼,均已瓦解冰消。过去一些不平凡的遭遇,以及那悠悠的岁月,在佛法体验中,使他养成谦虚稳重的风度,他每天一串念珠在手,一领方袍在身,像泰山,不可摇动;像莲花,清秀芬芳。
玉琳住的是皇宫,过的是国师的生活,每日像和纷扰的世间离开,他想和师兄,还有过去的一些道友见一面,因皇宫森严,都很不容易。有时他对着窗外那变幻莫测的云霞,偶然也会想起当初在王小姐府上招赘的往事,吴师爷的刁难,更想起那些受着苦难的芸芸众生,心中也不无感慨,对着云天,他会轻轻的嘘气。
这样止水一般的平静的生活,过了大概有半年的光景,玉琳国师想到师兄的第三个锦囊,指示自己要弘法利生的金玉良言,他终于有一天当顺治皇帝探望他的时候,就说道:
『陛下!我想明天到各地去行脚,特地先向你告辞一下。』
『你,国师,难道寡人有不是的地方吗?为什么要到外面行脚受苦?』顺治皇帝很感到意外。
玉琳国师知道皇上误会了,就解释道:
『陛下是开国的君主,雄才大略,不但爱民如子,对圣教也真心护持,你没有不是的地方,我只是想到出家的使命是弘法利生,所以我才想到各地走走。』
『那么,先请国师在宫中讲一座经吧!等到宫中讲经法会圆满,你要到那里去,我就叫人护送你去!』
玉琳国师没法,只得在宫中讲了一座《楞严经》,讲经完后,顺治皇帝为玉琳国师准备了几十大箱在外旅行用的东西,并令千百人护送,国师到那里,护送者要到那里。
玉琳国师很庄严的推辞道:
『陛下!你这样做法是违背佛制的,当初教主释迦牟尼佛以太子身出家修成圣果,各处云游行化,也只有三衣一钵随身,你给我这些东西,除成为累赘外,我带了有什么用?』
『不!』顺治皇帝解释道:『我不是要你?带这些东西,这只要命令随从的人负责就好了。』
『随从的人?我要随从的人去做什么?我是行脚,我是方便弘法,很多人跟着我只有搔扰地方。』
『那国师究竟带几个人侍奉?』顺治皇帝像是很不解似的问他。
『依佛制三衣一钵就够了,不要别人随到我!』玉琳国师坚决的,庄严的回答。
虽然玉琳国师坚决的拒绝顺治皇帝的美意,但顺治皇帝,为了国师的荣耀,怎样也不承认玉琳国师的做法,玉琳国师不再讲话了,顺治皇帝只得怏怏的告退。
第二天,玉琳国师悄悄的离开皇宫,怎样的走法,大家都不知道。顺治皇帝供养的东西,仍原封未动,国师的金印,玉琳是随身带了。
顺治皇帝知道圣者的意志是不可勉强,他对玉琳国师圣洁的风格,更是敬仰。他并没有派人去追赶玉琳国师,但随即传旨,全国官吏如知国师弘法之处,要加意护持,并要随即奏报朝廷。
顺治皇帝怀念国师的心情,无时获释,一天,他在南方小国进贡的象骨折扇中,取了一把,御笔手书「如朕亲临」四字,想得知玉琳国师去的方向,就令人送去,在顺治皇帝的心中,以为他有了这把扇子,无论在全国走去那里,一定有很大的便利。
玉琳离开皇宫以后,就过着「一钵千家饭,孤身万里游」的生活,他不以尊贵的身分自傲,他没有摆出国师的架子,他仍和往常一样,一套僧衣、一双僧鞋,涉水登山,风吹日晒,他的足迹走遍大江南北,像闲云野鹤一样,有时到大丛林里挂单,有时在山间水边露宿。他知道自己年轻,他要从生活中磨炼自己。他也曾虚心的参访各方的大德长老,向他们求道问真,他也曾随缘的在各处说法传教,向众生普施法雨,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一位庄重的僧青年,就是当朝的国师哩!
当然,也有不少人对玉琳国师的身份表示怀疑,因为他眉清目秀,气宇不凡,不像一个修头陀苦行的人。玉琳国师尽量的装得平凡,不引起别人的注意。只有一次,他在浙江天童寺挂单的时候,杂在大众中听一位首座和尚说法,那首座和尚说:『做一个剃发染衣的出家人,能够不为名位荣利动心,实在难得!假若过份的厌离名利荣位,也太偏于小乘的根性。对于世间,从大乘行者的悲愿中,应不执不离。你们众中,自有不凡的人从不凡的地方来,你应该反省,佛法虽要离开名位荣利,但佛法也要名位荣利帮着弘扬!』老首座说法开示时,目光老不时的看着玉琳。
玉琳低着头,不敢仰看老首座。但他很给老首座这些话感动,他知道,老首座的这些话,分明是对他说的。
他不敢在这里再住下去,他不愿在同道的僧团中,给大家知道他是一位国师,他又带了他简单的行李,不辞而别。
路上,那老首座的道颜法语,老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,这样的道理,他在师兄玉岚那里,也像是听说过。他对世间,也有悲愿;对众生,也有热情,只是他觉得弘法利生的机缘还没有到。虽然他现在已尊为国师,在他老是觉得自己所学与现在名位没有相当,像师兄,智能道德多玄妙莫测;像老首座,年高戒长多稀有难得,但他们都隐其所长,不愿过分出头露面。在他自己也有个感觉,再过数年,等学德经验更丰富的时候,他愿靠政治的助缘,为佛教为众生做番事业,他当初把国师的金印带在身边的时候,就有了这个决心。
玉琳国师披星戴月,行脚在各个乡村上,深山里,就这样他度过了三四个年头的时光,有一天,他错过了挂单的寺院,在安徽的境内一棵树下静坐,忽然有一群强盗从他面前经过,其中有一个用刀一幌道:
『你是什么人?把你身上的钱借一点给我们用用!』
玉琳国师在月光下看他们人很多,但他一点没有慌乱,慢慢的说道:
『各位!我是过路的人,钱我是没有的,我身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们,不过,假若你们能承认我一个要求,我就有一项很宝贵的东西送给你们。』
『什么一个要求?你快说!』强盗们异口同声的问。
『我要求你们今后不要再做强盗!』
『胡说!这我们可办不到,不做强盗那我们做什么?』其中一个气势凶凶的听了就骂起来。
另一个强盗从朦胧的月色中,看出玉琳国师是一个出家人,他很为玉琳国师镇静的态度所摄受,他推开众人向前道:
『呵!你原来是一位师父,请你先说,我们不做强盗,你有什么东西送给我们?』
『我要你们先承认我不做强盗!』玉琳国师仍然坚决的说。
『不做强盗,只要你有饭给我们吃,你究竟有什么宝贵的东西送给我们?』
『我有一块黄金,二三斤重是有的,假若你们今后不做强盗,我就可把这块黄金给你们,你们可以把它卖了,所得的钱大家平分,改做小本生意,免去抢劫造罪,这不是一样可以生活吗?』
『那很好,你快把黄金拿来给我们,我们承认!』众强盗都纷纷的承认着。
玉琳国师毫无所谓的把他随身带的金印拿出来,当他要交给那个为首的强盗的时候,又对大家说道:
『我更有一句要紧的话吩咐你们,这块黄金当你们要去出卖以前,不要忘记把黄金上的几个字要先凿坏,这是我的好心,我告诉你们,是为免去你们的麻烦!』
玉琳国师听群盗分金不再为盗的诺言,很是欢喜,他就把刻有「大觉普济能仁玉琳琇国师」的黄金印拿给他们,他心里想,能以这块金印,使这几十个人不再为害社会,不再为害过往客商,也是有很大的代价。
群盗接过黄金以后,一阵呼啸而去,玉琳国师仍晏坐在树下,天上的云驶月运,几颗星星耀射光芒,四周静静的,一点声息都没有,他像刚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。
群盗回到他们盘据的巢穴以后,把抢劫的黄金取出来一看,这是一个四方形的金印,金光夺目,有几个认识字的看了金印以后忽然惊叫起来:
『哎唷!这是天子的师父呀!你看这印上不是明明的写着「大觉普济能仁玉琳琇国师」的字吗?糟了!我们抢劫了国师,我们造下弥天大罪了。』
『那有这回事?不要胡说!我看那个和尚,不像是国师的样子,听他的声音,顶多不会超过三十岁。如果他是国师,怎么会跑到这深山里来?』
『我看不一定他也是我们道中的人,他盗取了国师的金印,隐藏在山中,遇到我们人多,所以一吓,就交给我们了。』
『没有这话,我看他一点都没有惊惧的样子,他那庄严的态度,慈祥的音声,就像是一位国师!』
群盗都在纷纷的议论,其中有一个头目叫王德盛的举起双手,示意大家不要讲话,他就说道:
『各位兄弟们!我们荒山落草,居然强劫国师的金印,朝廷知道,我们的生命还保得住吗?我们路遇国师,也不知拜见,真怪我们没有智能之眼。现在我们再去,国师一定还没有走远,如果是真国师,奉还金印,我们就拜他为师,如果不是国师,我们也放了他,总之,他是一位出家人,不知各位兄弟们赞成吗?』
大家都举手赞成,甚至还有几个人说,如果真是遇到国师,他从今不愿再做强盗,愿去剃发为僧。
森林繁茂的深山,除了风吹松柏发出的音声,群盗走路都不敢作声,凶狠的恶念,一转而为善心,他们这时不像强盗,而像是一群求道者,带着一颗诚恳的敬心,想能拜见到当今的国师。
这并不是一段很近的距离,一来一回总得也有五六十里,当群盗回到玉琳国师打坐的地方时,东方的天边已渐渐的发出白色,黎明的曙光就要到来。
大家一看,玉琳国师还坐在那儿,他们俯伏跪在地上叩头,恐惧的问道:
『你是不是当今的国师?』
玉琳国师一看他们恭敬的样子,知道他们一定是忏悔改过而来,现在问他是不是国师,他稍感到难以回答,他自从离开皇宫内的精舍以后,就一直没有人知道他是国师,老首座像是有先知的修养,但他不敢承认就不告而别。几年来,像浮萍似的生活,东西行脚,从不敢说出他是国师,免得惊动人心。现在这些强盗问他,他想不告诉他们不行。他沉默了一会就回答道:
『我可以告诉你们,但你们为了我云游的方便,不可给别人知道,我确实是当今天子所拜的玉琳国师。』
『呵!』为首的王德盛惊叫一声:『国师!小人等有眼不识菩萨,不知是国师法驾,万死冒犯,请求国师慈悲赦罪,并请收为弟子!』
王德盛说后,这一群强盗都跪下来齐声哀求道:
『我们都愿请国师慈悲,收为弟子!』
玉琳国师摇摇头,拒绝道:
『那不行!没有做佛弟子而又做强盗的人!』
『我们改过自新,只要国师肯收我们为弟子,我们就跟你出家,誓不为盗!』王德盛代表大家发言宣誓,群盗也跟在后面响应说:『誓愿出家,誓不为盗!』
『跟随我出家,我连自己住的寺院都没有,我出来行化,皇上并不知道。』玉琳国师仍像很为难。
『我们可以把山寨改为寺院,只要国师肯收我们出家,就请国师在此住持,领导我们修行,山上有的是地,我们可以自耕自食!』大家像是很决心。
玉琳国师心内很欢喜,他想,度善人修行是容易的,度恶人修行是困难的,现在强盗愿意改过出家,他再不愿意舍弃众生,因此就向他们说明怎样做一个出家人的戒条,看大家都很恭顺承受的样子,玉琳国师也就承认。
这时,天已完全亮了,枝头的鸟在叫,旭日红光从东方升起,这一切都好象祝贺群盗的新生。
玉琳国师站起来,给大家前呼后拥的接到山上。这里,千年古树,高入云霄;青松翠柏,在山顶上傲然兀立;徐风吹来,野花芬芳,玉琳国师慢慢的往山上攀登,漫长的山路,很崎岖蜿蜒。玉琳国师注意看看山势的雄伟,风景的宜人,内心深为赞美。走到山寨聚义厅的时候,他就吩咐众人,先把聚义厅改为大雄宝殿,供奉起佛像,然后再商量其它的事宜。
大家很欢喜,玉琳国师也很欢喜,他觉得这里山势环境很适宜兴建一个丛林。
将聚义厅临时改为大雄宝殿以后,玉琳国师就问王德盛关于山中的情形:
『山上有多少人?』
『总共七十四人!』王德盛回答。
『这叫什么山?』
『此山因离人烟太远,好象没有山名,四年前小人等来此后就叫他群英山。』
『下次不要再叫小人的名称,称呼弟子好了。』玉琳国师纠正王德盛的话后接着就指示道:『你赶快去准备七十四件僧袍,今天是中秋的前一日,九月十九观音菩萨的出家纪念日你们一起剃发出家受戒!』
王德盛唯唯听命,玉琳国师又把大家召集起来,告诉大家今后此山改叫正觉山,寺名就叫正觉禅寺,客堂、库房、斋堂、云水堂、衣钵寮、都定妥名称后,又为他们分定职事,谁人为知客,谁人为纠察,谁人为书记。并且为他们每人起了法名,王德盛的法名叫做醒道。他又叫他们开垦山地,种些果树蔬菜,大家都甘心的从今后跟随玉琳国师过着这淡泊的农禅生活。玉琳国师也很安心的在此安居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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